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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夏的潭州日渐酷热难耐,可此时田牟的心里却如淋了一场豪雨般爽快。
他终于是等到了这一日。
正如其所料的那样,天子还未遗忘他这个知兵的武夫。
朝廷的新任命刚刚送达,河南道招讨副使,加职官御史大夫。虽然只是个副职,但这毫无疑问是个好兆头,也是一个让他可以从头来过的机会。
败走武宁他并不怨恨,却难免有些不甘,在一场勾心斗角受尽掣肘的战争中落败,实朝堂之误,非战之罪。
而这一次,田牟希望可以把失去的都夺回来。
只是,一并送来的还有封天子的手书,内容却颇有些令人难以琢磨。
“你说,圣人这是何意呢”?将书信递给了黄讷,田牟轻轻敲起了大腿等待着回应。
黄讷紧皱起了眉,信中所记极是寻常,寥寥几句宽慰勉励之言,但在最后却写着让田牟去沩山代天子礼佛。
沩山,那是陈权的出世之所,早前田牟和黄讷也曾私下议论过,之所以被贬黜到潭州或许是天子怕陈权勾连佛门坐大。
故而自入潭州起,田牟对沩山佛众是严加防范,亦曾亲自登门试探过几次。
然而也仅仅是礼貌的试探。
沩山太盛了,繁盛的让出入之人勿论何等身份都不得不小心应对,生怕招下变故。
好在数月之所见沩山只一佛土,灵佑禅师高德大士,一意礼佛于凡事俗物并无半点牵挂。众弟子信徒也自虔诚,虽不敢保证个中就没有些心怀诡诈之徒,但想来也不至于替武宁逆臣作伥。
但如今战事将起,为什么天子要特意点明去沩山呢?又何必说的含糊不清?
是为了安抚还是预谋着清算?
翻看了几遍,黄讷便将书信随手放在了桌案上,这番轻率的举动令让田牟看的直是摇头,他这位忠心耿耿的幕僚无疑是仍有些怨气的,对朝廷,更是对天子。还不等他出言劝说,黄讷轻咳了一声缓缓说道:“我以为,就依圣人之言去礼佛便是了,至于内中有何阴私,无需理会”。
“沩山盛,过盛了,圣人有些念头也是寻常,然,不管怎样,朝廷既然已经委了新职,潭州政事当速速交割为妙,省的将来有些是非又要怪责下来。正好李廓是招讨正使,我以为,不妨去迎迎他,副使迎正使尽佐属之责,任谁也挑不出不是来”。
“再有,便是果真猜准了圣人心思又能如何?谁知道那时招来的是风雨还是恩荣”?
“哎,也罢,你,你说的对,今次圣人用我,意为佐助李廓,至于旁的,我只一匹夫,哪里能猜的透,做人,呵,蠢笨点或才能久长”。
田牟忽觉有些意兴阑珊,无奈的扫了一眼案上那张薄薄的纸签,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眉尖一挑便笑了起来。
稍低伏了身子,探着头深吸了一口气猛又吐出:呼。
黄讷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直勾勾的看着那书信轻贱的落地沾上了尘土,他抬起头迎上田牟戏谑的目光支吾着:“这,这是”。
“哈哈,古人曰:有秦客廋辞于朝,大夫莫之能对也,我匹夫尔,这隐落之语只见的糊涂二字,然既圣人赐,我只做个糊涂人便是”。
“元季,收整妥当了没?可能起程了”?
李廓挥手扫了扫眼前飞洒的尘土,转眼间梓州的节府已然空落了下来,就如同他来时的那般模样。住的时间算不得久,也自然谈不上什么不舍,只是一想到马上就要回到曾经的失落地他仍不免有些唏嘘。
“大使,没什么物事的,只,咱这就上路?镇内各州府的官吏说是要送行的,也安排了酒宴,怎也该应和了才是”。
仍是忙碌的唐琮闻言忙凑近前来小声回应着,自收到朝廷的调令后李廓一味催着收拾行囊,却似乎忘了蜀地路险,各州府的官员却要过上几日方能赶来。招讨使虽不是常设,但于当下也算是升迁,这人情往来于情于理都不该疏减,若是仓促离去恐致官声蒙尘。
“不等了,国事为重,想来诸僚也不至苛难,我等还要去潭州先见田牟呢,此番平乱要指望他的,切不可怠慢了”。李廓不以为意的随口说到,他一边说着一边漫步于府中,不时还长吁短叹一番,这倒让跟在身后的唐琮越发的不解。
李廓忽是止住了脚步,抬手抚过一条垂下的桂枝,复又将手挪至鼻间嗅了嗅,伴着将发的香郁他幽幽的问到:“元季,你说今次可能得胜”?
“这,应是能胜吧”?唐琮本应坚定的说辞待出口时却变得含糊起来,只因他也不清楚这一次朝廷是不是真的只是想要解决一个乱藩,还是说又如过往一般,一件简单的事情里夹杂了百千摸不透的算计。
“哎,朝廷许我河南道招讨使之职,只你说,这兵呢?旨意上于兵马只字未提,是调用藩镇还是神策军?河南道,武宁镇,淮南又该如何?两浙,河北呢?呵,我这个招讨使现在连行营驻地在哪里都不知道的”。
李廓苦笑着摇了摇头,身后的唐琮也是默不作声,就这般沉默了许久,墙外忽有几声犬吠,天上便落起了雨。
“大使,落雨了,可还要上路”?
“江暗雨欲来,浪白风初起1,啧啧,风雨已至,如此,便不须人送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