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烛将熄了,捻尖上的火芽气若悬丝的挣扎飘曳着,乍又一闪,屋内重归了黑暗。
曹用之的嗓子有些干痒,心里却很是痛快,这番话已积了数年,但不能,更不敢说与人知,吕岩的到来给了他倾述的机会,因为他相信这位老友定不会泄露分毫。
“咳,我去添些油来”。
“哎,不必了,这世间有太多见不得光的,白沙在涅,与之俱黑①,便是得了光明,你我也是不能超脱,就这般吧”。吕岩颓然的劝住了曹用之,他内心颇有几分复杂,崇道多为避世脱尘,但作为一个饱读诗书的士人,又实难对俗世功名无动于衷,也未尝不想着能于朝堂中实现一番抱负,可曹用之的话无时无刻不在提醒他,这世间是何其的污秽,即便是身处方外也难得自在更遑论尘世了。
“是啊,蒙鸠之巢将折②,欲效射干而不能也③。当下我躲在玄都观,却仍渐于滫④中,如之奈何?想当年文宗皇帝因郑注谮言诛宋若宪先生⑤,后甘露事败,天子被囚,家师四下奔走意解圣人之困⑥,然终不能成。武宗继位后,又好神仙方术,除却李文饶外,于士大夫多有所轻,师门由是败落⑦。可也正因如此,今上登基后师门方能得保。从那时起我才真正悟了先贤之语:“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取舍有道方能长存。故而便迁去了玄真观,那里却是喧嚷了些,但大隐之道或才是良途⑧。哎,可惜~,今上临御,赐我紫服象简,以旌其道,又使我论衡三教。于此了然,世人皆如棋子于局中任人操弄,又如何能真得隐逸”?
“所以~,刘玄靖活着,我却怕了,怕有一日会为奸人所使。加之今上同生了长生之念,丹药自得出于道门,丹药~,能活人亦能杀人。炼丹者为谁?刘玄靖道门大德,备受荣宠,信徒何其多也。天子同内臣争锋愈烈,眼见乱象将近,倘若~,嗨,那时谁能得逃?而玄都观~,非只桃花之妙,实是这千余士子堪为护法之符篆也。开观照拂士人,亦得回护一二,洞宾啊,这世道艰难,欲要求活,也只能近邪辟而远中正了,我~,实非君子也”。
在故友面前言说着自己颇有些不堪的用心,这令曹用之羞惭的垂首梗泪,好在屋内漆黑目不能见,否则他怕是会掩面而逃。而吕岩却也是想不到真意如此,一时竟不知如何劝慰,鄙夷吗?或许还是有些吧,但吕岩知道,自己如果身处此位,恐也会如此的。
“嗨,道冲,罢了,不言此事了,不管怎样,玄都观不是尚且无事吗?况且你也是于此照拂士子,何来的羞惭?你我久已不见,自该饮酒作乐才是,这样,将灯烛燃起,你且听我说件妙事呢”。
——
“你是说当下武宁奉养白蛇”?曹用之手里的酒盏一颤,惊诧的低呼起来。
“哈哈,正是,你也知道,李文饶故去了,我~,嗨,不管怎样,他堪为一世豪杰,我去吊唁一番也是该当⑨。再者武宁毁佛之事天下皆知,我便也生了好奇,所见却有些趣的。彭城新立一金山寺,佛塔号雷峰,这名字有些奇怪,听闻是那彭城郡王亲命,寺塔所建颇寒酸,想来是因仓促,那雷峰塔内供养一只白蛇,闻言甚有灵异处,武宁百姓亦多有信奉者,啧啧,一切有形,皆含道性,果木石者,乃至畜生⑩。说来奉白蛇倒也没什么,只是~,那金山寺的坐师实是齿幼,道法尚且不彰,且其人出自沩山灵佑禅师门下,又是那河东大士裴公美之子,这就有趣了。武宁~,比世人所知,所想的还要麻烦呢”。吕岩的话语间有些莫名,似存感怀,又带些不屑。
“何意”?曹用之微探着身子追问到。
“武宁毁佛,厌佛,然现今却又兴佛事,我是听了些流言,那白蛇,或非供奉,实则幽囚,亦将为白帝子。白帝子出,谁为赤帝子?还有~,丰县的厌气台已拆了的,啧啧,这天下间的妄人何其多也,而那人似已勾连了不少贵人呢”。吕岩撇了撇嘴角,又张望了四下,方才低声解语。
“哎,这世人不都如此吗?彭城郡王已献镇于朝,现荣尊太尉,不过~,我观朝中之事,恐其人会再生变故,就不知那时会起何样的灾祸了,又会波及多少无辜。洞宾,你~,你瞧武宁来时会如何”?曹用之用手遮掩了烛火,又是凑的更近了些,神秘的几乎是做耳语状。
“武宁~,与天下藩镇无二,或还有不如,非是治理不畅,而是~,郑光和马植都在武宁,欲夺之势昭然,附随者亦不在少数,我离镇时就险生兵祸,可我实在不明,如武宁归朝,便该许郑光制领,可如有异,那何以按兵不动?镇内的守吏间似也多有争斗,啧啧,你说,这般做派岂有所重”?
“我只替李文饶心寒,身作木梗不得归也,何其悲凉”。
吕岩毫不掩饰的鄙夷打消了曹用之那偶生的一丝念头,顿也觉得世事越发无趣,自己更是前路茫然,于是满盏了酒,举杯长叹一声:“哎,看来~,你我只能躲在这观中自享太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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