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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族的典册中记录了从上古至今不少大王名臣的事迹,其中最让巫鸩印象深刻的,是伊尹用烹调之道规劝大乙作局这件事。
那时候大乙只不过是夏王手下一个方国首领,还不能被后人尊称为“成汤”。他终年辛苦奔波,替夏王南征北战,也只不过将将保得商族人偏安一隅。就这样,大乙还得经常面对夏王的各种猜忌和刁难,日子过的那叫一个拧巴。
这个时候,伊尹出现了。他没有上来就劝大乙反抗,而是放下一个鼎开始为大乙煮汤烹饪。
只不过这鼎羹食不简单,伊尹一边烹调,一边旁敲侧击地讲起了五味之道。
“甘而不哝,酸而不酷,咸而不减,辛而不烈,淡而不薄。”
这是烹饪中的五味。伊尹解释道,美味的羹食必然是和谐的,而和谐是如何做到的呢?烹饪者必须掌控鼎俎之道,用火适度、调配食材,并且全程关注鼎中变化,这样才能得到最终的美味。
大乙听入了迷,伊尹这才引出后面的话:烹饪如此,治国也是如此,二者都如一盘局。天下之局只不过是略大一些的鼎中之局。
只要选择合适了的入局者,在合适的时机将他们投入合适的位置,同时调整火候、持续催煮,天下之局唾手可得。
作一局,得一天下,便耗时久远又如何?伊尹奉上汤羹,语重心长地说。
大乙听进去了。
这之后,二人秘密配合,耗费十数年作了一盘猪吃老虎的局,一点点吞掉了夏后氏的天下。最终大夏被大邑商取代,大乙也被后人尊为成汤。
今日之前,巫鸩一直认为再不会有人作得出如此宏伟的一场大局。但今日见了妇好,从她的一些零星言辞之中,巫鸩忽然窥见了一个不逊成汤的作局者——昭王。
不,也许比成汤更强。因为在成汤的局中,他自己是杀招,率军推翻夏王的是他自己。
而眼前这场局,昭王从未亲自下过场,冲在前面做杀招的人是他的儿子。
巫鸩细想这件事的前因后果,越想越毛骨悚然——利用杀母之仇诱导儿子做矛戈除掉对手,而他只需要适时添火调温就好。
巫鸩心悦诚服地向妇好拜倒。那一拜,拜的是她身后的昭王。妇好对巫族的处置证实了她的猜测:这一切都是昭王的局,他连自己这么个半途闯入的变数都考虑到了去处,这种缜密心思实在令人胆寒。
巫鸩向战场中央走去,两旁的殷军战车和步兵纷纷让开道路。地上的鲜血形成了暗色的坑洼,踩下去扑哧一声,巫鸩的脚板和鞋底之间粘乎乎的,就和她内心一样腻烦难平。
妇好是聪明人,她立刻就明白巫鸩已经想清楚了整件事。二人隐晦地达成了协议,巫鸩答应不透露这一切,妇好放她一条生路。可是弃怎么办?就被自己的父亲利用,这……实在太可怜了。
不,一定要想办法暗示他。
一声钝响打断了巫鸩的思绪,弃和字画已经斗了许久,两辆战车终于勾在了一起。子画的车軎卡在了弃的车轴中,弃的铜戈砍中了子画御者脖子。
铜戈拔出,血柱从御者脖颈处喷出。弃冷笑着甩了一下铜戈,悠闲地看着子画托住了御者乱抓乱弹的身体。
脖子被贯穿时,人是说不出话来的,只能发出“呜噜呜噜”的咕嘟声。那御者四肢抽搐着,瞪着不大的一双眼睛望着子画,似是要说什么。子画很镇静,一只手持戈,一只手托在那御者后面轻声安慰他。
“子昱,你做得很好,不愧是我的孙儿。”
濒死的子昱眼睛鼓出来,死命瞪着自个的祖父,口中唔噜着涌出更多血来。
“去吧,我会让子昭父子为你殉葬。”
弃哈哈大笑,铜戈在手中一轮,鄙夷道:“你这孙儿明显不想死啊。此刻,他更希望死的是你吧!”
血柱逐渐低下去,子杲一双手死死揪住祖父的皮甲,力道之大,几乎将那皮甲上镶嵌的铜制兽面护胸抠掉。子画皱了皱眉,又安抚他一句,但子昱已经意识不清,根本不肯松手。
“我说什么来着,他希望死的是你!口口声声为了子孙进取王位,结果呢?王位安在?子孙安在?”
嘎一声脆响,子杲的手指被子画掰断,诡异地折向自个儿。子杲疼得向上一蹿,两只小小的黑眼球跟着翻进了脑壳里,接着他瘫软下来,再也没了声响。
子画擦也不擦脸上的血点,持戈跳下车来。纵使只剩下一个人,他也依旧昂首阔步,神色巍然。
“我父亲是盘庚,迁殷奠基的一代雄主。你父亲是谁?一个篡位的卑鄙小人尔!若他磊落,为何几十年来从不敢公然与我对抗?!靠了和傅说合谋的靠诡计坑害于我,这叫什么大王!哪里有一星半点大邑之风!”
这位老者举臂一舞,那铜戈劈头指向车上的弃,大笑道:“小子,你就会占嘴上便宜?死了一个孙儿又怎样?我儿孙众多,有什么好可惜的!倒是你,子朝、子昱正在渡河驰援,你敢等他们到了再与我较量吗——”
“吗”字拖了个长长的尾音。子画瞥见巫鸩,最后一个字立刻变了调:这巫女怎么在这里?若她在这里,那子朝……子朝怎样了?!
他抢上去要抓巫鸩。弃这才看到她,慌忙蹦下来抢人。巫鸩哪里用他来救,侧身闪过子画的手,一个滑步闪过。子画回头再扑,弃已经挡在她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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