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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海棠五岁上学这一点,晚之一直觉得有些早了,不免有些舍不得,更有些心疼。
可是那个最爱海棠的男人却说:“早些上学好,这样学本领的时间就长了,将来做选择的时候,也不至于产生年龄的顾虑。她总要长大的,要学会保护自己。”
当时,晚之听到沈亦霆说这话的时候,只觉得心口有些闷,闷的难受。
人们更多的喜欢歌颂母爱,只把父爱比作山,深沉而牢靠,可是除了母亲,父亲的心一样是那样的细腻,滋养着孩子的成长。
晚之笑笑,握住了沈亦霆的手,说:“听你的,你是一家之主。”
……
今天是周六,沈亦霆带着妻儿前往了杨先生的家。
杜曼夫妻比他们早到了一些,家望看见弟弟妹妹来了,就主动担负起哥哥的责任,带着他们两个去了院子里玩。
沈亦霆和李克奇去了屋子里下围棋,而晚之和杜曼则像以前一样,坐在院子里剥菜,时不时的看看嬉闹的孩子们。
“晚之,你说时间过的多快啊,你们一家子来美国也有两年多了。”杜曼感叹道。
晚之一笑,也不由得一声感叹,“当真是岁月匆匆啊。”
杜曼停下手里的活儿,看向不远处的三个孩子,海贝才会走路不久,跟着这两个孩子有些吃力,海棠就会“贝贝、贝贝”的喊着,然后牵着他的手,而家望就等着他们两个。
“你瞧,海棠越来越标志了。我看咱们还是按照原计划……”
“你又来了。不怕他听去和你急?”晚之笑着说。
杜曼也跟着笑,就说:“我啊,跟在先生身边那么多年,他是除了我妈和我哥以外,跟我最亲的人,说真的,我从没见过他在乎谁,除了你。现在还多了他的宝贝女儿和儿子。”
晚之笑着没说话。
她心想宝贝女儿是不假,可是这宝贝儿子……真的不能苟同了。
上个月,也就是海贝十个月的时候,晚之终于是喂不了他了,作为母亲,她心里很愧疚,总以为以前因身子差而亏欠海棠的,能补偿在海贝身上,没成想还是没把孩子喂到一岁。
晚之这边感怀,可是沈亦霆就跟过狂欢节一样!
一天笑的合不拢嘴,晚上一遍遍的折腾晚之,一直说着:老婆终于又是他一个人的了!
晚之对他的幼稚简直哭笑不得,她不是看不出来这个醋坛子总是明里暗里和自己的儿子的较劲儿,但每次想说他,又觉得他这样委实可爱。
可那天,沈亦霆真的是兴奋过头,晚之就呵斥他:“海贝是你捡来的不是?你对自己的儿子有那么大的敌意,是不是过分了?”
沈亦霆和她说:“儿子又怎么了?你是我的老婆,跟他有什么关系?谁敢霸占你,就是和我作对!”
晚之马上回敬:“海棠那边怎么不见你这样?”
沈亦霆笑,没有说话,又是狠狠的要了一遍。
等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晚之早就没了力气,乖乖的窝在他的怀里,手也是紧紧缠着他的腰,心满意足。
许久,沈亦霆忽然开口。
他的声音在这样宁静的夜晚分外清晰,可晚之知道,哪怕现在人声鼎沸,他说的话她也会听到,更会钻进她的心里。
沈亦霆说:“你为了生他受了那么大的罪,我看见他笑呵呵的就不爽。”
晚之说:“傻瓜,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的,那疼受的住。”
沈亦霆沉默了片刻,才道:“我最恨我自己在那看着你疼。”
这短暂的回忆结束,晚之又看向了自己手中剥了一半的菜,淡淡的说:“他最在乎的只有我,他儿子女儿都要靠后排。”
杜曼瞥了她一眼,却在心里无比肯定这话。
这时间上,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取代陆晚之在沈亦霆心里的位置,谁也不能。
……
约莫过了半个小时,晚之和杜曼的活儿也干的差不多了,二人准备回厨房准备午饭。可这时候,海棠和家望同时大喊了一声“祖奶奶”,而后就是海贝的嚎啕大哭。
……
杨先生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失去了意识。
医生说老人情况不好,但所谓的情况不好,也只是年龄到了,自然器官都逐渐衰竭,这一点避无可避。
沈亦霆对此没说什么,只是叫李克奇守着,还让佣人给杜曼打电话,嘱咐她照看好孩子,这边先不要过来。
交代好以后,沈亦霆去了走廊尽头的阳台,晚之马上跟了过去。
她看到他一直在摸口袋,就知道他是想抽烟,。其实,他早就已经不抽烟了,只是偶有愁思的时候,可能才会点上一支,来舒缓一下。
“车里有烟,我去给你拿。”晚之说。
沈亦霆抓着她的手,说了句:“算了,不抽了。”
之后,夫妻二人并排站着,谁都没有再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沈亦霆长叹了一口气,开口道:“老师的丈夫是在老师三十岁那年去世的,因为空难,在去英国的飞机上,没了。”
关于杨先生的过往,晚之并不清楚,她只知道杨先生有过丈夫,但是却没有孩子。
“在那个年代,老师三十岁还没有孩子,在人们的眼中是个异类。可是她的丈夫愿意宠着她,依着她,和她一起花前月下,吟诗作对,两个人又是夫妻又是挚友,更是灵魂上的伴侣。谁也没想到她的丈夫就那样的走了,留下了老师孤身一人。而老师在那之后再也没有过感情经历,一个人撑到了现在。”
晚之不禁回想到杨先生第一见到海棠时的神情,那眼中除了一个作为长辈的慈爱,是不是还有些旁的?
愧疚?惋惜?哀叹?没人知道。
“其实老师都九十七了,过去说人到七十古来稀,她这一生也不亏。”沈亦霆一笑,倒像是安慰自己。
晚之握住了他的手,什么也没说。
亏与不亏,又怎么是外人说的算的呢?杨先生的思念,又怎么能是外人能体会的?
六十七年,一个人走过,任谁都会寂寞吧。
“晚晚。”沈亦霆忽然喊了她一声。
晚之抬头看向他,就见沈亦霆淡漠的神情中多了些她看不懂的神情,他说:“你不是是一个摄影工作室的会员吗?我们带着海棠和海贝去照张全家福。”
那一瞬间,晚之不知为何沈亦霆在话毕之后的那一抹笑容,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她像是在刹那间参透生死了一般,更懂得了为什么会有“不求同年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日死的”悲情之语。
她扑进沈亦霆的怀里,和他说:“如果我先死了,你怎么样,我管不着;可如果你先死了,那我就去地下……”
“不许胡说!”沈亦霆冷声道,语气里带着愤怒,还有恐惧。
晚之松开他,不觉一笑,说:“你要是先死了,那痛苦岂不就是全留给了我?你想的美!我一定做鬼去找你!”
沈亦霆听着她带几分狠辣的话,不由皱紧了眉头,可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是。
因为她心似他心。
易地而处,如果晚之走在了他的前头,他可能活不过多久,但是他一定会待到海棠花开之时,将她的骨灰埋在树下,然后再找一个大雨的日子,随她而去。
晚之盯着沈亦霆,眼中渐渐被泪水噙满,她咬牙道:“你许不了我白头偕老,就别管我的死活!”
沈亦霆见她如此,笑了。
将她拥入怀中,他轻声说:“我知道了。”
晚之一下子哭了起来。
她可做不到像杨先生那么坚强,带着逝去丈夫的人生活下去,忍受着长命百岁,这样的孤独,她熬不过去。
上天入地,反正她就是要和沈亦霆在一起,永不分离。
……
几日之后,杨先生出院了。
她说自己不喜欢医院的味道,也说孩子来不了医院,她想孩子们,沈亦霆答应了。
回到家中,孩子们看到祖奶奶回来了,都高兴不得了,围着她,唧唧碴碴个不停。
晚之和沈亦霆看着这一幕,心里也沉重,也释然。
……
又是过了几日,沈亦霆带着妻儿去了摄影工作室。
这间美国的工作室,照相的不是别人,而是TheOne的创始人,那对捷克夫妻。
沈亦霆和马克斯交谈着,而索菲亚则在和海棠和海贝说话。
海棠再也不像以前那样的怕人了,遇到陌生人就躲在晚之的身后,现在的她更愿意和人交谈;海贝则总是表情淡漠,越长大倒是越不想小时候那样爱笑,有时候那略显严肃的样子,和沉默时候的沈亦霆很像。
“沈太太,你们是要穿自己的衣服,还是换上我们这边的?”
晚之莞尔一笑,尽显东方女性的美,看的索菲亚都有些沉迷,毕竟东方美和西方美,很是不同。
晚之说:“我带来衣服了,我先带着孩子们去换。”说完,她就领着两个孩子去了更衣室。
海棠已经大了,自是可以自食其力,只不过遇到旗袍的盘扣,有些不会系而已,晚之蹲下来都帮她解决了。
而海贝那边的中山服就有些麻烦了。
这衣服是杨先生找老师傅做的,很是讲究,晚之也有些吃力,这时候已经换好中山服的沈亦霆进来了。
晚之看见他的那一刻,心“砰砰砰”直跳,就是那种少女才有的小鹿乱撞。
他把海贝抱起来放在凳子上,然后专注的为他穿好了衣服,扭头一看已经收拾好的母女,勾唇一笑。
不一会儿,摄影棚里来了一家四口。
只见身穿深灰色的高大男人怀抱着同样身穿深灰色中山装的小男孩,两个人的表情如出一撤;而那身段玲珑有致,面容绝美的女人穿着淡粉色的海棠刺绣旗袍,手中牵着的小女孩同样也是这样的装扮。只不过女人挽了发髻,端庄优雅,而女孩梳了两个丸子头,甜美可爱。
马克斯和索菲亚惊叹这实在是太美了。
沈亦霆握紧了晚之的手,一家人向着画布那里走去。
背景是具有古典韵味的屏风,前面放了红木椅子,正好够沈亦霆和晚之坐下。
马克斯笑着说:“你们随意就好,不用刻意想什么动作。”
沈亦霆点头,放下了海贝,他就马上跑向了自己的姐姐,两个人指着屏风,嘴里说着大人们听不懂的话。
晚之看向沈亦霆,小声说了句:“沈先生,你今天好帅。”
沈亦霆瞥了她一样,抻了抻自己不太舒适的衣领,说:“沈太太,你也不错。”
晚之笑笑,伸手帮他起整理衣领。
沈亦霆垂眸看向她,脑海里不禁闪过他们初遇的那个夜晚,她就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惊恐而无助,可她的眼睛太干净了,一尘不染。
后来他们相爱了,他发现兔子有时候会变野猫,时而纯真无辜,时而也是勾人妩媚。
而现在,她身上还是有着他们初见时的那种少女情怀,因为她的眼睛不会说谎,可她的身上又有了一位母亲该有的坚韧与柔情。
他很庆幸,这样的一个女人只属于他。
“看什么啊?”晚之整理好衣领嗔怪道。
“你还不是总看着我?一副迷恋的样子。”沈亦霆笑道。
晚之看了一眼身后的孩子们,掐了一下他的腰,说:“注意点儿。”
沈亦霆又是笑,牵着她的手坐在了红木椅子上,两个孩子一见爸爸妈妈坐下,立刻从后面跑了过来。
这时,马克斯喊了一句:“嘿!幸福的一家,看看这边!”
“咔嚓”一声,快门记录下了这一个永恒的瞬间。
……
某一天,他们暮年,静坐庭前。
观花开,赏花落,笑谈浮生流年。
百年一眼,相对一笑,姹紫嫣红早已看遍。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