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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年底,顾清俞被邀去参加某客户公司的尾牙宴。这类邀请很多,通常她都是能推则推,但这次不同,大学实习时便在那里,师傅人不错,平常一直有联系,私交加上业务。前几天发了个微信,说她升到了华东区主管。五十岁不到,性子原先挺低调,现在到底是掩不住的志得意满。“过来,替我捧个场。你可是业界名媛。”顾清俞拗不过,买了一条Tiffany的新款手链,盒子里配张卡片“恭贺高升”,盛装出席。走进去,一眼便看到她,被众人簇拥着,金色绲边旗袍,长发披下,化了个雅典娜式的浓妆。中西合璧的扮相。见到顾清俞,笑着过来招呼:“Sandra!你今天真漂亮。”顾清俞回以微笑,“你才更漂亮。”她姓卢,英文名是Sindy,算起来也是这行的元老了。只几句,便被旁人拉去。今日她是主角。叮嘱顾清俞——“自己照顾自己。”

    顾清俞拿块蛋糕,再端杯香槟,挑个角落的位子坐下。这种场合愈是经历得多,愈是觉得没意思。满眼都是熟面孔,跟谁都能聊上几句,蜻蜓点水,话题像肥皂那样滑不溜手,飘东飘西。其实是言不达意,无聊得很。顾清俞听到邻桌两个男人在聊Sindy,“那个老女人”——男人背后聊起女人,年纪通常是唯一的评判标准——“那个老女人,最近找了根嫩草啃。”另一人哧哧地笑,“可以理解,成功女人不找个把小鲜肉,都体现不出身份。”那人道:“小鲜肉也谈不上,反正比她年轻。”

    宴会开始,司仪走上台。先说中文,再跟着英语。灯光有些炫目,先是觉得轮廓熟悉,及至听到声音,才意识过来——这人竟是施源。西装领结,传统的英伦式台风,细节到位,分毫不失的。逐一介绍嘉宾,轮到Sindy上台发言时,高跟鞋踩进舞台缝隙,差点摔倒,他礼貌地伸手一扶。话筒朝向音箱,瞬间发出刺耳的电流声,“咝——”顾清俞听到旁边几声暧昧的“呀”,瞬间便聚成一片。余光瞥去,各人笑容也是极富意味,心照不宣的。

    她给Sindy发了条微信“家里有事,先走一步”,挑个空当溜了出去。

    在楼下叫车,半天没见一辆。退回大堂叫“滴滴”,也是没车。干站着不像样,只好去大堂吧点杯饮料。鞋跟有些高,衣着也忒凉快些,否则便去坐地铁了。周围人不多,零星几个,钢琴声也是清冷细碎。顾清俞此刻才觉出些异样来。像是喝完酒,劲道要隔一阵才出来——施源的手,扶住Sindy的腰。那幕在脑海里一遍遍地定格,似是都听到相机的“咔嚓”声了。不在她身边,施源仿佛有些不同。或者说,是与前阵子不同。他本就是个潇洒的人,鹤立鸡群。她也不是没见过他少年时意气风发的模样——今晚是回归本来了。他与Sindy在一起,笑得也更灿烂些。不拘泥也不过头,分寸把握得好。当然逢场作戏也是个缘故。司仪本就要八面玲珑。标准美音,与他略带沙沉的嗓音相得益彰。他极适合穿正装。论风度台型,甩那几个洋鬼子高管十条横马路还不止。顾清俞竟又有些骄傲,为他开心。随即骂自己“十三点”,套句网络上常用的话——“跟你有半毛钱关系吗?”

    等到散场了,依然是没有车。盛装的男男女女从电梯里鱼贯而出,顾清俞躲开这拨,背对着,昏暗的灯光是天然屏障,一杯茶捧在手里,只余残温。人声渐渐轻了,依然是不敢回头。这会儿出去更是没车,凑热闹罢了。索性再等等。手机放在旁边,振动一下。她拿起来,见是展翔发来的消息:“不好叫车吧?我在附近办事。”

    这男人也学会只说半句话了。倒要她凑上去,讪讪地:“是啊,是不好叫车。”几秒后,他回过来:“那还客气什么,出来啊。”

    展翔的车停在大堂正门口,见到她,伸手招呼:“Santra!Santra顾!”她快步过去,上了车。“是Sandra,不是Santra,”她纠正他,“再说叫我中文名就可以了。”他笑,“叫中文名怕你听不见。”她横他一眼,“这种带本地口音的英语,考验我听力吗?”他哈的一声,方向盘朝外打去,避开旁边一溜衣着清凉的男男女女,各自拿着手机叫车,一顾三盼。他叹道:“周末晚上,这种地段这个时候,送上门当免费车夫,还被你嘲。天底下也就是我这种冲头阿缺西。别不懂珍惜。”后面那句加重语气。不等她回应,又问晚宴的情形:“有意思吗?”她回答:“完全没意思。”他听了跺脚,“早晓得这样,刚才跟朋友打大怪路子,中间走了一个,就给你打电话了。”她奇道:“展老板平常打麻将都是方圆三里以内,今天跑到虹桥,由东到西跨了大半个上海,还是打大怪路子,转性了?”他解释:“中学同学聚会。”她便停下不说。自是明白他在胡诌,绕个大圈只为专程接她。谢他不是,不谢也不是。停顿一下,“——今晚,你猜我见着谁了?”

    顾清俞回到家,接到Sindy的短信:“怎么突然就走了?”她随意编了个理由。那头也没多问。她翻看Sindy的朋友圈,仔细端详每一张照片,留意细节,也瞧不出什么。怔了半晌,又去看施源的微信,上一条还是办离婚证的次日,问她:“我来拿些东西好吗?”她道“随便”。那天赶上一场大雨,他没带伞,东西放在一个没盖的纸箱里,双手托着,竟像是辞职出门的架势。她拿了把伞给他,见他没手,便送他到小区门口,上了车才算。“谢谢。”他瞥见她身上一片湿,示意让她快些回去。她微笑说“不急”,等车子启动,转弯了才离开。那瞬竟是有些感谢这雨,多陪他几分钟不提,还添了友善,更坐实“好来好散”那句。她顾清俞便是离婚,也不好在前夫面前失了气度。女人家那些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赌气话,她自始至终没有半句。清爽漂亮。这话她对父亲提过,是宽他老人家的心,也显得她并不把这男人放在心上,好留些颜面。顾士宏没说什么,“本来就是假结婚,我只当没这件事。反正也没办过喜酒,没有人情开销。”她接口:“就是,爸爸现在豁达得一塌糊涂。”

    次日午饭后,去机场接李安妮。临上机前才打的电话:有个长辈没了,回宁波老家办葬礼。顾清俞问她哪班飞机。她说不必来接,“订好车了,一下机就过去。”顾清俞骂她一通,执意让她“退了,我送你”。那头没再坚持,“——好吧。”

    李安妮给她带了一罐鹅肝酱,“知道你喜欢这个牌子。”顾清俞瞥过她简单的行李,“没给你家里人带点礼物?难得回来一趟。”李安妮道:“参加葬礼又不是过年,我人到就很给面子了。”见顾清俞摇头,加上一句:“真要给,现金最实惠,不够就支付宝转账。”

    路上很顺畅。李安妮不说话,闭眼倒时差。顾清俞把收音机关了,又替她将椅背调低。这般沉默,不是她素日的风格。便猜她是有心事。几年没回去,连爹妈都生疏了,更别提那些亲戚。心里难免没底。与丁启东离婚那阵,她爹妈劝过她,说谁家过日子都有个磕磕绊绊,好坏也是相对的,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那便够了。她没把丁启东出轨的事说出来,自觉丢人。她爹妈听她说得语焉不详,再三追问都拿不出一句实心话。也是真动了气,“非要离婚,那就离吧,反正我们也管不了你。”李安妮父母都是老实人,一辈子谨小慎微。女儿单是离婚倒也罢了,偏偏不到两年又再婚,对方竟还是外国人,年龄大了近两轮。赌气不去参加喜宴。李安妮也由得他们,“这是我自己的日子。”

    休息站停下,加油。李安妮扒着车窗,看仪表上的数字不断跳动。顾清俞递过来一瓶水,“饿不饿?车上有饼干。”她摇头,“飞机餐吃得我想吐。”顾清俞开玩笑:“别是怀孕了。”她翻个白眼,“他明年六十。”顾清俞停了停,“——那也不一定。”

    “这世上感情一帆风顺的,只怕也没几个。”车程进入下半段,李安妮恢复了些精神,从顾清俞离婚说起,又讲到自己,“还是你爸开明,我爸妈到现在都不大睬我。连去年我爸脑溢血住院,我也是从朋友那里才知道。”顾清俞叹道:“老人倔起来,比年轻人还要命。”又问“他怎么样”。李安妮知道这个“他”是谁,沉吟着,“——不清楚,应该挺好吧。”相比平常,她似是有些避忌讲到丁启东。顾清俞能察觉。便说自己的事。

    “上周老板找我谈了,去新加坡分公司的事。”

    “你怎么说?”

    “再考虑考虑。”

    “一个人考虑?”

    “不然呢,拿个喇叭小区里问一圈?——老天爷帮我把时间掐得挺准,要是再早一个月,那就不同。”

    “蛮好。房子买了,婚也闪过了,该经历的都经历了,重新开启现代女性刀枪不入模式。”

    “那不叫‘闪婚’,我和他都认识几十年了。”顾清俞纠正。

    “不叫‘闪婚’,叫‘热婚’(沪语,指昏头)。”李安妮一脸促狭。

    宁波打个来回,大半天便没了。也好,周日通常无聊,也难得摊上一桩正事。顺便磨一下新车的钢。下午李安妮说她“车换得勤,人倒是不变,几十年如一日地喜欢”,她自嘲“车是死的,人是活的,千金难买心头好”。这话说得没名堂。模棱两可的意思。李安妮竟没接茬。她怕李安妮提施源,又盼她提,被她揶揄也好过独自闷在肚子里。除了她,也没旁人可以倾诉。便送上门说些细节:“两个人睡惯了,一个人晚上竟有些怕——”李安妮果然笑她:“买个充气娃娃放在边上——”她斜眼过来,“亏你想得出。”李安妮话说得实惠:“你是因为一个人睡觉害怕才结婚的吗?所以呀,少发嗲,也别后悔。一个人有一个人的好,两个人也有两个人的好。既然离婚了,就多想想一个人的好处。再说了,你要是真怕,这问题不用结婚也能解决——”顾清俞听到这里,顺势说了Sindy和施源的事。李安妮先是睁大眼睛,又迅速恢复司空见惯的神情,“所以呀,你也快点赶上。那个暴发户不是蛮好?”

    “不用结婚,就玩弄一下我,或者包养也行。”前一日车上,展翔这么说。顾清俞当玩笑听,“展大户,还要人包养?”他道:“那行,我包养你也可以啊。”这是做好准备吃耳光了。顾清俞依然当玩笑,“我这把年纪,不适合了。你要包养,外面有的是美少女。”不待他开口,又笑笑,“别对我太好。感觉像收了礼又没办成事,难为情得很。”

    一言难尽的双休日。心情倒也称不上太糟,最多是乱糟糟。周一上班,顾清俞回复老板“去”,老板表示赞赏,同时又狐疑:“你那位没意见?”她笑道“我那位还在读高中,就等着我新加坡回来让我包养呢”,话出口便咯噔一下。没周六Sindy那一出,“包养”两字也不致张口就来,老板虽也是熟稔的,但到底不是展翔。忒不庄重了。展翔是抓住施源一星半点便会大做文章,也怪她自己嘴快。再一想,先是展翔,后是李安妮,说到底是她自己不爽,绕个弯,借旁人的口来损他几句,也是好的。她倒假惺惺,“也没啥,男未婚女未嫁嘛”,做出大度的模样。李安妮说得没错——“不老实,顾清俞,你这人忒不老实!”

    冯晓琴同展翔商量,那两个杂工在上海没落脚点,“后面两间空房,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先让她俩住。”展翔答应了,说别的没啥,就是要注意水电安全。“一天三顿我包,简单家什我也有,明天搬过来,过日子够了。”两个女人闻言,都是欢喜无限。展翔瞥过她们的手,冬天干燥,表皮皴裂得卷起,都露出里面嫩红的肉了,皱眉道:“买两罐尿素膏搽呀,这种手伸出来,客户统统吓杀——”让她们自己去买了报销。女人们千恩万谢。姓刘的那护工一旁见了,先是不语,随即慢腾腾地说自己在外面租房,也是一笔开销,“老板不好偏心的。”展翔说:“那你也搬过来。”她嫌麻烦。冯晓琴冲她一句:“总不见得折现金给你。”她便说以前做的那家,老板给饭贴车贴,还给租房补贴。展翔正要开口,冯晓琴抢在前头说“老板会考虑的”。等这女人离开,冯晓琴说展翔:“上次她说小孩放学没人做饭,你想也不想就说‘过来吃呀,多个人多双筷子’,她说助动车经常出毛病,你又送了她一辆二手的。她看准你爽快,所以得寸进尺。爷叔不可以太好讲话。一个个跟着有样学样,你就难招架了。”展翔笑,“有你替我挡着,我怕什么。”她便叹道:“是呀,好人你做,恶人我来当。我是狗腿子。”展翔摇头,正色道:“你是师爷,老爷后面摇小扇子的那个。”冯晓琴嘿的一声,“那还是狗腿子。”

    下午两点,闲云阁准时派人过来。通常是没事。老人哪舍得这个钱。张老太算是想得穿的,也只做过两三次。一是费用,二是让人摸来摸去,又痛又痒,也别扭。——过来大多干坐着,与老人或是护工聊天,“闲云阁这时候也是个空当——”二十来岁的女孩,每天换面孔,脾气性情不同,话题也不同,操各种方音的普通话或是上海话。展翔若是这当口正好过来,便不好意思让人家吃白板,脱了衣服自己躺上去。“来吧。”结束后凑个整数给她,也不用找。身上一溜紫红色罐印,像麻将牌里的筒子,咝着气,“——爽利啊!”

    史胖子探过几次风,知道没搞头。那事,冯晓琴怕是提都没同展翔提过。“为什么呀?”他问她。冯晓琴说:“老板是老实人,不好害他。”史胖子一口茶水差点喷出来,“他是老实人?他出来混江湖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老实!”冯晓琴道:“老实也分几种的,有些人是里头外头都老实,有些人外头看着油滑,其实心里像小孩,特别单纯。我们老板就是后面这种。”史胖子呸的一声,往地上吐口痰,“你见过几个人?别让我笑掉大牙。你老板最喜欢扮猪吃老虎,吃的就是你这种小姑娘。”冯晓琴便笑笑,“爷叔吃过的盐比我吃过的饭还多,看人肯定比我深刻。不好跟爷叔你比的。爷叔是里头外头都精明,天下第一不好说,万紫园排第一肯定是没问题的。”史胖子被她说得忍俊不禁,露出白生生的牙龈肉,“吃那么多盐,不老早齁死了?再说爷叔有腰子病,吃口很清淡的。不要瞎三话四。”冯晓琴道:“腰子病是富贵病,生在爷叔身上,这叫相得益彰——爷叔吃过饭没?我们这里师傅烧的葱烧狮子头是一绝,色香味俱全,吃了还不口干。腰子病也不搭界的。”史胖子问她:“不是都从外面餐厅订吗?自己开伙仓了?”冯晓琴叹道:“外面订成本太高。做生意呀,到底不是一天两天。再说自己弄的清爽,卫生也有保障。”留了史胖子吃晚饭。白米饭上卧两只狮子头,酱汁浓稠红艳,最是开胃,再配几颗小棠菜,碧绿生青,乐惠得很。史胖子吃得肚皮滚圆离开,路上有些想不通,竟像巴巴来蹭饭似的,正经话没顾上讲,饭倒吃了两碗。小女人忒滑头。

    姓刘的护工又去撺掇三千金夫妇,临近年底了,不好找人,况且她们这样有护理证书的,不是阿猫阿狗都能干的。“不晚”领的是养老机构执照,配备专业护理人员是硬指标,“离了我们,死蟹一只。”姓刘的几年前从苏北来到上海,做过保姆和月嫂,聪明人,看问题准确犀利,“每年春节都是个关窍,错了就还要再等一年。老板是炒房地产的,不缺我们这一点小米。”她把意思露了,自己不开口,只看三千金妈妈怎么说。三千金妈妈是个没主意的,又去问自家男人。男人到底当过小老板,拎得清,“让她自己去讲,你不要当冲头。”加上一句,“最多她讲的时候,你跟着撬撬边。”

    姓刘的到底碰了个钉子。说要找展翔。冯晓琴给她弹回去:“老板管大事情,这些小事找我谈就可以了——阿姐你才来多久,就算谈价钱,好歹也要过一阵。你外面打听打听,这点生活拿这份薪水,不算少了。”姓刘的便说自己可怜,“死鬼老公走得早,一个人带女儿,日子不好过。”冯晓琴也叹:“现在日子都不好过,你外头看看,有哪个不可怜的。女儿比儿子好,贴心,将来成家开销也少得多。阿姐又有手艺,好日子在后头呢。”姓刘的朝三千金妈妈使眼色。三千金妈妈憋着不开口,留她一人发挥。姓刘的说来说去,那个“走”字在嘴里盘桓半晌,终是不敢说出来。

    “快过年了,老板说了,大家好好做,一人一只红包逃不脱的。”冯晓琴微笑着,又看向三千金夫妇。女人还好,痴痴颟颟的,男人是看好戏的架势掩都掩不住,眉眼都放光了。就盼着浑水里捞点什么,便是鱼捞不着,捞点虾米也好的。展翔当初找三千金妈妈的时候,她是想拦下的。偌大的上海,哪里不好找人了,僧多粥少,到处都是等活干的人——偏要找那样牵扯不清的,有渊源,打过架触过霉头。用人最忌讳这样。冯晓琴知道展翔的心思,是能帮就帮,大家都不容易。但生意归生意,人情归人情。两码事。倘若她做老板娘,是万万不会的。冯晓琴想到这里,脸红了一下——“老板娘”有些过头了,便是打比方,这三个字也不好随便想的。不想没什么,一想就会刹不了车。胡思乱想多了,后面便是痴心妄想。冯晓琴知道分寸。但劝也是要劝的,还要劝得贴心,真正像是狗腿子给老爷出谋划策了:

    “爷叔,以前顾磊在的时候,老是觉得他没用,想这男人怎么比女人还要软塌塌,爷叔你就不一样了,做事爽气,很有男子气概的。可现在过来帮你,接触了一阵,又发现,爷叔也是粗中有细。人大概都是这样,远远看着那样,真要拉近了,又是另一副模样。”

    “这是损我还是夸我?”展翔眯起眼,看她。

    “不是损,也不是夸。是老实话。”她道,“我读书少,心里想着一个意思,可是话说出来,就成了另一个意思。爷叔不要多心,我就是抒个情,乡下妹子偶尔也要抒情的呀,对吧?那天史胖子来找我,说打擦边球的事,我自然一口回绝了。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胖子是坏料,我心里有数。但坏料也分好几种的,杀人放火是坏料,小偷小摸也是坏料。胖子顶多也就是小偷小摸那种。他把卡掏出来给我的时候,我就在想,第一次碰见这家伙,是什么时候。好像八九年前吧,爷叔你也在,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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