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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整日。
谁知这敬佩之意刚起,一周后,宗主便不再带着自己的幼子来泉雪峰习剑了。
想来是这孩子受不住这修行的清苦,便央着自己的父亲莫要将他往她这里送了。
云容也未将此事放在心中,直到后来,三宗各行‘教礼’典示四海列国。
自山门开放学阁,纳百家列国弟子。
由十三剑依次讲经论义,授道天下,意在培育廊庙之材,谋福苍生。
三宗尊首,欲意虽是好的。
可学阁之中所招揽的年轻子弟,皆是秦国七州内各家望族里出来的高粱子弟。
年纪大多都在十岁左右,也算是半大的孩子了,却个个言但知饱食,不谙他务。
作为天玺第四剑的云容不过教了两天学,这些个半大的孩子们就如同一朵朵娇贵的帝王花似的。
日头晒不得,落雪冻不得,下雨淋不得,饿不得,渴不得,累不得。
每名子弟身边至少侍奉着三名婢女照顾饮食起居,一日四餐,餐餐不落,饭后更有白茶糕果,一应俱全。
云容这样餐风饮露已久的仙人,并不能理解这群小屁孩的需求。
可这一番对比下来,她才恍然醒悟过来,原来这些凡人幼崽是需要吃饭的啊。
那在泉雪峰上,宗主大人那幼子……
她还从未想过去照料他这些。
他也未曾喊过苦饿,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观她打坐、修剑、冥想。
直到夕阳西下,金鸦沉天,宗主大人上山将他回东篱小筑,次日再来,他都始终未抱怨过什么。
初时心大,不知人常百态,待她陡然反应过来的时候,这才发现那小娃娃的奇怪。
他似乎……从来不会主动对人提要求。
一时之间,好奇心不怎么重的云容忽然好奇了起来,那小娃娃接连七日上山观剑,怎忽然不来了。
后来一问宗主才知晓是病了。
也是,一个三岁的小娃娃哪里经受得住她这般折腾。
那次也是云容第一次正式去小院拜访自家的小少主。
一间很简单的小竹院,四面围着篱墙,院中开辟出一座小池塘,池中莲蓬盛开不败,白雪绿叶间,隐约可见红色锦鲤摆尾游过。
云容四下随意扫了几眼,再入屋中,内里陈设简单,并无其他多余的杂物,一桌三椅,再便是两排堆满剑阁中挪移过来的琳琅经典古籍。
怎么看,都不像是一个孩子该住的屋子。
云容放眼再观,却发现极难一见的宗主夫人,也就是传说中的中幽女帝,也在此间屋内。
据说近日夫人与宗主大吵了一架,两人多日都未说过话了。
嬴姬就侧坐在床榻间,少主小小的身子被她抱在怀中,他额头上满是汗水,沉静地闭着双眼,小嘴巴烧得干裂起皮,似是在母亲怀中睡着了。
斑驳的日光透过半卷的疏帘,投在他们的身上,嬴姬娘娘着一身素白的长裙衬着那样好看的美貌,日光被风吹散了融进她眼里,细碎斑驳得近乎温柔。
便是云容,见到这一幕,也渐渐地不由痴了。
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轻哼着不知名的歌谣,眉眼间往日的锋利冷冽全然不见,就像是一个寻常人家的母亲。
云容看着在泉雪峰上小石头雕就成小娃娃此刻却像是猫儿似的窝在母亲的怀抱中,那又乖又软的模样,竟忽然叫人觉得……
他其实与学阁里的那些孩子其实是没有什么两样。
宗主就站在不远处,他眼神凉凉的,比起嬴姬的温柔与疼惜,他仿佛永远都是那么的禁欲端正,清冷寡欲,融不进半点人间烟火。
他似是见不惯自己的孩子露出这般软弱可欺的模样,冷哼一声,道:“慈母多败儿,本是道他虽资质平平,能有一颗朝乾夕惕之心也难能可贵,可这上山才几日,不知竟是娇气成了这副不成气候模样。”
这还娇气?那学阁中的弟子们宗主你见了岂不是要日夜鞭责棒打?
云容自知此事自己有亏,张了张唇正要为自家少主辩解,周身却忽起一阵煞人的阴寒之气。
只见嬴姬娘娘目光锋利如刀,威仪自显:“我离山回朝不过短短十几日,走之前安儿他还好好的,如今回来,竟是连着高热数日不退。百里羽!你可有好好瞧过你的孩子,他身上瘦了一大圈,手脚上都是冻疮,知道的大家都认为安儿是我中幽太子,剑宗少主。不知道的,怕是还要以为他是无爹无娘野孩子!”
瘦了一大圈是云容不管饭。
手脚都是冻疮也是云容自顾自的练剑,放任他坐在天寒地冻的山头里,山上所居皆是炼气修士,不畏严寒,宗主更是不知冷为何故。
他自己穿得单薄不怕冷也就算了,觉得自己的儿子也该同他一样不怕冷,这都冬天到了,连一个像样的小冬袄都没有给他穿上。
手脚不生冻疮才怪。
饥寒交迫,这不高烧生病才怪。
“你这是在说什么混账话!”
嬴姬脸上没有一丝表情,两行清泪自她面上滑落:“不对,他还不如一个野孩子,至少别人家的野孩子无拘无束,哪里会像他这样,整日被你关在这片方寸之地不知人间日月长。”
宗主大人眯起眼睛,显然已经动怒:“正是因为你这狭隘眼界,他才难成大器。”
“我不需要我的安儿成什么大器。”
嬴姬说话的声音极低,仿佛怕扰着怀中幼子安眠,侧身在他额头上亲了亲:“哪怕他只做一个无用之人,那也是我的孩子,我自当倾尽一生,护他周全,让他平安喜乐。”
宗主大人最是听不得这种纵容之语,将抿得极紧,眼中隐显怒意,显然就要在顷刻之间爆发。
嬴姬娘娘却无比平静,声音里透着一丝力不从心的疲倦:“百里羽,我们和离吧……”
宗主眼中的怒气豁然一散,表情有些空白茫然,又含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失措。
他喃喃,不可置信:“你……你说什么?”
嬴姬娘娘看了一眼窗前从来都不属于她的山河岁月,仿佛一下子沧桑老去:“你把儿子还给我,我把清名还给你,可好?”
云容在宗主的面色看到了一丝从未见过的惶然不安。
他下意识地压住腰间的剑柄,气息微显紊乱,几乎是咬碎牙齿地说道:“今日之言,我权当你胡说八道,我不许!也不准!你想到不要想!”
许是害怕从嬴姬娘娘口中再听到合离二字,他方寸大乱,几乎逃一般地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