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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用了。”
程常卿本就不在意这些细节,从他嘴里问出了“万州商号”四个字,便也达到了目的。
“没想到你手还张得挺大的,什么事你都要管一管。年纪轻轻,就敢跟万州商号碰撞,敢直言朝天阁的不是。”
苏异听不出他话里是调侃还是嘲讽,便装作大义凛然,云淡风轻道:“我辈之人,行的便是惩恶除奸之事。年轻正是我最大的倚仗,正因年轻,才能够一往无前敢作敢为。就算栽了跟头,我也还有大把重来的机会。”
实则他对万州商号和朝天阁的不满与大义并没有多少关系。调查万洲商号,更多是因为看不惯。而朝天阁,那就更简单了,有道是你想弄死我,待我喘过气来便也要弄死你。
程常卿丝毫不为他的正义所动,淡淡道:“年轻人有志向,有冲劲,是一件好事。但在冲的时候,也得看路。有的跟斗,你是栽不起的。”
苏异知道当然万州商号是一个大坑,一旦栽进去是有可能爬不出来的。但不知为何,总感觉这位只是初次见面的程大人,好像有些过分担心自己的安危了。
“大人的意思…似乎是不希望我继续调查万洲商号?”苏异试探道。
程常卿却没有回答,反是问道:“你对万洲商号,查到了多少事情?”
苏异如实答道:“仅限于人口贩卖一事,查到了长乐分号万庆祥头上。”
“你想通过人口贩卖一事,在万洲商号身上挖出个缺口,从而将其扳倒?”
“若能为之,但行无妨。”
“那你可知道,人口贩卖的生意之于万洲商号有多少分量?又可知道,长乐分号在万洲商号里是个什么地位?”
苏异不知道,但也不觉羞愧,这些事情本就是该抽丝剥茧,慢慢细查出来的。就算现在不知道,他也有信心将来弄个清楚。但程常卿既然提起了,他便顺口说道:“还请大人解惑。”
程常卿没有半点私藏,尽如实说道:“万庆祥这个人,是个做生意的鬼才,哪里有钱赚哪里便有他的身影。”
他这句对万庆祥的评价,令苏异想起了黑水城,和那个满嘴利益的凌绝顶。都是爱财如命臭味相投,难怪两人能在北玥城厮混到一起。
“人口贩卖自古以来都有,只不过以前都是躲在暗处里,偷偷摸摸地干。又或是钻一钻宋律的空子,以躲避追查。而万庆祥,是第一个将它当做正当生意来做的人。甚至是越做越大,最终将它带进了万州商号。可以说这买卖过程中所涉及的所有事情,事无巨细,全出自万庆祥的设计。”
“竟还有这种事情…”苏异呐呐道。
“难道他将这门生意带给万州商号,万州商号便接受了吗?难道那些掌柜的,还有那些…大人物们,不清楚万庆祥所做的乃是违反宋律的事情?”
如果万州商号本身就是黑的,倒还更容易令人接受一些。但如今分明就是它本是一潭清澈的水,却因万庆祥这把淤泥而染黑了,如此不洁身自好更能令人愤慨。
苏异不能理解的,还有那些在背后支持这万洲商号的,拥有官方背景的大人物们。他们不可能对此一概不知,但却情愿装作不知,或者根本就是知情而毫不在意。
程常卿站了起来,挺了挺久坐僵硬的腰椎,继续说道:“万洲商号接受万庆祥的主要原因,无非有二。一是无法拒绝,二是为何要拒绝?”
“万庆祥开出的条件太过诱人,诱人到万洲商号的话事人们无法拒绝。这盘门生意由他一人全盘负责,每年给总号上缴大量的钱银,出了事却由他一人承担。可以说,万洲商号在整个过程中,除了收钱,别的什么都不用干。”
“所以,为何要拒绝?没有人能找到一个理由。如果不接受,人口贩卖的事情便会绝迹吗?显然不会。在他们看来,万庆祥所做的,只不过是将那些零散的买卖整合起来,做成一盘大生意罢了。而他们需要付出的,可能仅仅是一些渠道而已。甚至还有人认为,这是一件难得的好事。万庆祥给有需要的买卖双方提供了一个公平而又安稳的绝佳交易场所,这样的理论,也不是没有人支持。”
“但这事,始终是犯了宋律,再如何狡辩都没有用。难道那些话事人们也同样认为,知法犯法是可以接受的?”
在苏异看来,大宋律例便能将他们一棍子打死,更无需谈什么人伦道德。这是底线,若是连底线都能绕过,便如同脱离了规则的游戏,将变得毫无意义。
“没错啊,他们都明白。但现在知法犯法的,是万庆祥,不是他们。”
“但他们依然是纵容了…”苏异话到一半突然不说,只觉得很无趣。如此纠结下去,只会是个无底洞,要去探究到底是谁藏在了这洞里,已经没有意义。最终只会发现,他们每个人都在洞里。
“所以大人告诉我这些,是希望我不要碰万庆祥?”
程常卿摇头道:“长乐分号和万庆祥,之于万州商号,其实是可有可无的。它能提供巨大的利益,但也会带来灾难。出现变故的时候,相信万州商号一定会毫不犹豫将万庆祥和他的长乐分号舍弃,以求保全自身。这也是他们当初接受万庆祥时早就打好的如意算盘,生蛋的鸡可以要,但这鸡一旦发了瘟,便会立马被抛弃。”
“所以如果你想通过万庆祥这条线索来对付万州商号,恐怕结果会令你非常失望。但除去这一颗毒瘤,你还有什么理由非要扳倒万州商号吗?”
苏异沉默不语,他发觉抛开人口贩卖这一件事,确实找不动万州商号其它的不法之处。未必就没有,但自己听都未曾听过,再如此找茬,便有刁难之嫌了。
便听程常卿又继续说道:“当然,万州商号定也有其它不妥之处,但都是些难以避免的事情。就如天子身边的朝天阁,也会有如你所说的公器私用舞弊徇私之事。只要十件事里面,他能办成九件实事,那剩下的那一件私事,也就无关紧要了。这是生存之道,既讽刺,又是无可奈何。”
“而万州商号作为大宋国里最大的一根支柱,其结构的复杂,牵扯之广,不是一时半会能够解释清楚的。庞大如此,滋生一些害虫,在所难免。但为了一只害虫,伐掉整棵大树,值不值得?”
苏异深吸了一口气,叹道:“我明白了,大人苦口婆心,晚辈感激不尽。”
这是他第一次对程常卿以“晚辈”自称,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万州商号这条大宋国的大腿,我不会再试图去将它砍断。但这大腿上长了疮,流着脓,我却要去将它治好的。”
程常卿拍手笑道:“你这比喻比我用的要好。”
“我还想问大人一个问题。”苏异又道,“大人将这些隐秘告诉我,就不怕我不听劝,一意孤行,最终捅了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