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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正雄他们比于海早到了几天。
晚风瑟瑟,喧闹了一天的大漠渐渐安静,天空褪去最后一抹红霞,晚霞涂抹过的沙丘呈现出一派难得的宁静。
这是夜的开始,白昼与黑夜之间,沙漠有片刻的喘息机会。
罗正雄不敢让大家休息,必须抢在沙漠发出淫威前将地窝子挖好。四十多名战士分成三组,一组由他带领,到附近沙棘丛中拾柴火。一组由二营长张笑天带领,抢挖地窝子。另一组是炊事班,忙着在营地搭帐篷,支锅架。长途跋涉了四天三夜,这沙漠里的第一顿饭,应该吃得有纪念意义。谁知炉灶刚架起来,第一把柴火点燃时,嚣叫的西北风便到了。这风,来得没一点征兆,刚才四野还静悄悄的,沙子扬起来,都能垂直地落下,转眼,西北风卷着沙尘,怒吼而来。进入沙漠四天三夜的战士们并不显慌,而是习惯性地竖起衣领,缩起脖子,弓身往背风处抢放东西。罗正雄一共带了十三峰驼,三匹马。马上驮的,是师部给的资料还有仪器。进入大沙漠前,师长刘振海再次将他叫去,给他讲了这次出征的任务和重要性。塔克拉大沙漠号称死亡之海,当年五师十五团徒步横穿大沙漠,以超常的毅力和难以想象的速度,抢在国民党反动派叛乱之前,率先抵达和田,一举粉碎了敌人的叛乱阴谋,完成了人类历史上一大壮举。此次他们进入大沙漠,就是要将大沙漠重要的地形图测绘出来,包括已经干涸的湖泊、废城遗址还有油田矿山。彻底征服塔克拉大沙漠,是兵团司令部确立的第一个战略目标,眼下十万大军将要全部开进戈壁荒漠,掌握第一手地形地质资料就显得十分重要。
“你们一定要坚定信念,要像铁驼一样在茫茫戈壁中踏出一条路来,有信心么?”刘振海突然盯住他,问。
“有!”罗正雄啪一个立正,“请首长放心!”刘振海重重的一巴掌,拍在他肩上:“正雄,就看你的了。”
在私下,他们更像是兄弟。
风还在吼,一浪袭过一浪,这是一种叫“铁扫帚”的风,不常见,却也没多可怕。刮起来就像有人拿把巨大的铁扫帚,猛扫这个世界。风打在身上,感觉就跟铁刷刷你一样,罗正雄领教过不止一次。没想刚到红海子,“铁扫帚”便迎接了他们,也好,让大家提前感受一下这次出征的残酷。罗正雄收起心思,从沙棘丛中跑回营地。二营长张笑天的人正顶着狂风,奋力抢挖地窝子。罗正雄跳下去,感觉地窝子小了点,说:“往左再挖三步,这样小的地儿,一场沙就给填了。”张笑天双手卷成个喇叭,对着他耳朵喊:“这是女兵住的,她们不喜欢大。”“什么女兵男兵,到了这儿,都是沙狼!”喊着,他抢过锨,往左挖。这时候,就有士兵跑过来,说杜丽丽哭鼻子,他们劝不住。罗正雄骂了句脏话:“这是啥时候,还有空哭鼻子,给我把她拉来。”士兵领命而去,罗正雄正考虑怎么收拾杜丽丽,二营长张笑天对着他耳朵喊:“杜丽丽是个新兵,别把人家吓着了”
罗正雄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又犯了错误。这次师部分给他的,一半是新兵,都还没训练过,刚到部队便分到了特二团,师长刘振海再三强调,一定要注意工作作风,绝不能再耍横脾气。“那好,你去做工作,她要再敢哭鼻子,马上让向导送回去。”二营长张笑天爬出地窝子,往南跑去,罗正雄却突然扔掉锨,窝在一人深的地窝子里发起闷来。
说实话,对这次出征,罗正雄心里一点没底,尤其看到师部分给他的这些新兵蛋子后,越发地没了信心。这哪能算是兵?罗正雄心中的兵,不说个个魁梧强悍,至少也能站成一棵树,合起来就是一座山。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罗正雄从来就没感觉有过不去的河,原因是他打仗先挑兵,劈柴先择斧。可这次,师部给他来这一手,人不让他挑,将不让他点,玩新鲜似的给他一堆花男秀女,还说尽是知识分子。知识分子能打仗,能吃苦?笑话!就说这个杜丽丽,罗正雄见她第一眼就没好感。她从驼上跳下的那一刻,罗正雄以为她是跑部队来慰问的文艺战士,又一看,不像,文艺战士走路有文艺战士的样,不像她,左瞅瞅,右望望,一步三态,就像新媳妇进了婆家,啥也新鲜。好不容易走到罗正雄跟前,报告也不打,礼也不敬,傻呵呵地问:“你们就在这里干革命呀?”罗正雄啪地敬给她一个礼:“是!”
吓得她往后缩几步,忽然又满脸嬉笑:“你是站岗的吧,嘻嘻,我听说部队站岗的都这样。”笑完,不等罗正雄批评她,哗地跑院里看花去了。
团部小院种满了各色鲜花,这是二营长张笑天的主意,罗正雄最烦这些花呀草的,张笑天说这样可以丰富大家的生活,鼓舞士气。罗正雄心里骂:“鼓舞个屁!靠花呀草的,鼓舞起来的能叫士气?”嘴上却说:“好,就把这任务交给你,种出事儿来,我饶不了你。”事儿倒是没种出来,不过这一院的花开了,罗正雄心里也生出一片痒痒,忍不住想去摸一把,或是嗅一嗅,但他强忍着,一次也没把脚步送往花园。
夏日艳阳下,罗正雄盯着杜丽丽的背影发了片刻呆,猛然醒悟似的喊:“张营长!”另半边院里正给头一天报到的新兵训话的张营长闻声赶来,请示有什么命令。罗正雄忽然用一种很不正常的口吻说:“那丫头叫什么名字?”
张营长扭身看了一眼杜丽丽,杜丽丽已将大半个身子装扮到花团里,不知是她点缀了花团,还是花团映衬了她,张营长眼里发出一种少见的光,雄性被意外物体刺激后的光。“报告团长,她叫杜丽丽,是师部新分来的情报兵。”
“情报兵?”罗正雄很是不解,师部分给他情报兵做啥,现在不是平息叛乱,也不是攻城。再者,就这样一个比花还娇气的小丫头,能做情报兵?
“她是让政委一怒之下轰来的。”张营长悄声说。
“哦?”罗正雄警惕地瞪住张营长,张营长说这话明显是有意味的,最近这样的事儿接连发生,弄得下面团营一级的干部又惊喜又惶恐。谁也巴望着师部突然派来几个漂亮的女兵,真来了,却又摸不着深浅。莫非这小丫头?罗正雄忍不住一阵瞎想,但这小丫头也不像个让师部轰下来的碎兵啊。罗正雄灵机一动,命令道:“马上带她训练,比别人加大一倍训练量。”
“是!”二营长张笑天没想到罗正雄会下这么个命令,敬完礼,走向杜丽丽,“新兵杜丽丽听令,三分钟内归队。”
杜丽丽正专心致志站在一种从没见过的花面前,这花长得袅袅婷婷,花枝颤动,独具一种美人的风骨,花却圣自如雪,洁净得令人气短。尤其它喷出的香气,淡雅中带着穿心透脾的力量,吸一口而舒全身,令人悠然入醉。
“这叫什么花?”杜丽丽听见声音,愕然地转过身子,忘我地问。
张笑天脸红了下:“这叫天山雪。”
“天山雪?”杜丽丽的声音带着一股蚀骨的味儿,令年轻的张笑天耳膜轻颤,微波轻荡。那边,罗正雄早已怒黑着脸,他最见不得张笑天在女人面前这份丢魂相。
“全体注意,紧急集合。”罗正雄自己也不知道,那天为啥要发这样的口令,后来他想,兴许打第一眼开始,他就想把杜丽丽给轰回去。
带着她,是个麻烦呀。地窝子里的罗正雄发出沉沉一声叹。
风不知啥时小了,黑夜乌隆隆压来,罗正雄身上、脖子里,盖了厚厚一层沙。起身,抖落身上的沙尘,罗正雄朝外望,张笑天正带着杜丽丽几个,往挖好的地窝子搬东西。拾柴火的第一组也陆续归来,柴火堆成个小山,向导铁木尔大叔正指挥着另一组四下燃放篝火。沙漠中燃篝火是有讲究的,并不是你想在哪点就能在哪点,按铁木尔大叔的说法,一是要摆得吉利,二是要摆得喜庆,这样才能把一团人的希望燃烧起来。他的女儿阿哈尔古丽正在跟炊事班一起,煮香喷喷的羊肉。
阿哈尔古丽是一位美丽得有点过分的姑娘,这美丽是罗正雄张笑天这种汉族男儿无法料想的,如果不是进疆,纵是有多野的想象力,他们也无法把一个姑娘想成这样。可惜这份美让阿哈尔古丽裹在了纱巾里,见面第一天到现在,她的笑都隐在纱巾后头,只露给罗正雄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加上部队严明的纪律还有对维族同胞的尊重,罗正雄也不敢把眼睛正视过去,但心里,他却觉得美丽的阿哈尔古丽是善良的、多情的,能有她做向导,这次出征的严酷性便去了一半。
看到大风并没让这支新组建的队伍乱掉方寸,罗正雄心里稍稍获得点安慰。他跃出地窝子,冲远处站哨的警卫喊:“看得到他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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