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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就是这个谨身殿大学士,也必须加上特殊含义的词汇才有意义,那就是“预机务”。若不是预机务,大学士不过是正五品的职官。那些显赫的加官,从一品的少傅也好,正二品的尚书也罢,都给人一种荒诞不经的感觉。
而有了预机务的职能,那就是内阁大臣了,又称作辅臣或阁臣,赋予尚书或尚书以上的加衔,那便是顺理成章的。
李东阳弘治八年入阁,至今已有十三年了。在阁臣中的排序也越来越具有重要性,排在第一位的称作首辅,第二位的称作次辅,下面还有三辅四辅,视阁员数目而定。
李东阳目前是次辅,在刘健之后。他的府邸是弘治皇帝所赐,随着地位的提高,李府所在的小巷被人们习惯地称为李阁老胡同。
软轿左拐上了西长安街,街面宽敞、平坦,轿夫们走起来更加的平稳。这样的路面不仅坐轿的人舒坦,连抬轿子的人都是种享受。
小僮李荃放慢脚步,向旁边移一移,戴德前杠的轿夫走过,在轿子的侧面叫了一声:“老爷!”
“嗯?”,李东阳睁开眼,问道,“有事吗?”
“您看那边!”
李东阳掀开轿帘,向前看去,大约百多步外,当街摆放着官府使用的一盏灯笼,一人坐在灯笼侧,边歌边饮。
李东阳微微一笑,说:“定是崔子钟,快快行过去。”
渐渐靠近,李荃也看清楚了,果然是崔铣崔子钟,正在兴头上的崔铣也看到了他们,迎了过来。
轿夫停步,将软轿轻轻放下。李东阳探出头来,笑着说道:“子钟,你好自在呀!”
崔铣恭恭敬敬的做了个揖,掀开轿帘,小心地搀扶着李东阳下轿,嘴上说道:“老师辛苦,可少住乎。”
李东阳道:“好,正要向你讨杯酒喝。”
崔铣大喜,从坛中倒满一杯,双手奉上。
崔铣是河南安阳人,字子钟,又字钟凫,弘治十八年新科进士,与严嵩等三十人被选为庶吉士,入翰林院深造。本朝制度,会试中试过后,还要通过一道手续来决定名次。原则上,或者说形式上,由皇帝亲测于廷,又称作廷试,或殿试。钦定的一甲三人,为状元为榜眼为探花,直授翰林院官。
另二甲三甲中,挑长于文翰者若干名,就读于翰林院,称为庶吉士,学业结束后散馆,也多在翰林院授官。
有趣的是,直接授予翰林院官的殿试前三名,能的升至阁臣的并不多。越来越多的阁臣由庶吉士出身。于是,这些庶吉士也被士人视作储相,入阁也成了庶吉士的终极目标。因为这层关系,即使和座主没有师生关系,庶吉士也要称阁臣一声老师。
而崔铣叫李东阳老师是出自内心的。尽管些时朝廷有不少河南籍高官,首辅刘健是洛阳人,吏部尚书马文升是钧州人,吏部左侍郎焦芳是泌阳人,翰林院侍读学士刘忠是陈留人,但这些乡里前辈都不如李东阳让他感到亲近。
他清楚地记得,刚被选为庶吉士不久,他与陆深等人拜访朝廷大员时的情形。
在安福里刘健府邸做了一个多时辰,从始至终都是这位首辅大人在讲治学之道:“学问者有三事。第一是求索演绎义理:义理明,方能纯洁胸臆,消蚀浊机。第二是熟悉考究典故:典故通,方能经世济人,有益天下。第三也要学会做文章。各位不要以为华词丽句就是好文章,不能以义理服人,典故喻今,却万万算不得好文章的。”
这一番话,还算在情在理,诲人以道,接下来的一段话,却要使得在场的很多人坐不住了:“现在的一些后生,才得科举,不去求索演绎义理,不去熟悉考究典故,不去学习做好文章。却去学着作诗,你等道好笑不好笑?”.
说到这里,刘健朗声大笑,好像真的很好笑。在座各人,或低头不语,那定是为了遮掩羞愧;或皱眉沉思,那定是尚有惑未解;也有一两人坐着较近,陪着老师在笑,那可真是在讪讪而笑,极不自然。试想,举子士人中,风流也好,刻板也好,潇洒也好,端正也好,有几人不以诗词自娱的呢?
接下来,刘健便说起了以诗词自娱:“哪有什么诗词自娱?我说那是诗词自误。作诗有何用?作诗大家,无非李白和杜甫。你度也只是两个醉汉。自古以来,有多少圣人学者?这么多好人不去学,偏生去学两个醉汉,荒唐啊,实在是荒唐!”
说罢,连连摇头。如果有性格暴躁或轻狂之士在座,说不定会为了李白和杜甫跟先生争辩一番。好在读书人都懂规矩,刘健又是泛泛而谈,并不确指某人,心中不服,不说话就是了。
气氛始终凝重沉闷。
在李府,又是另一番情形。
记得那天是李东阳设席,为某一人饯行。在做的有成化年甲辰科会员储罐,弘治庚戌科状元钱福,弘治癸丑科庶吉士顾清、汪峻,弘治壬戌科庶吉士何瑭等人。
何瑭只比崔铣早一科,储罐已升至从三品的太常寺卿。崔铣等人进去所看到的是,一室之内,科举不论先后,品秩不论高低,杂然处之。
踱步低吟者有之,闭目静坐者有之,就几挥毫者有之,原来主客告准了假,回乡省亲。李东阳让在座陪客各赋诗一首相送。那如家人一般相处的景象,让崔铣等人称羡不已。
江西戈阳人汪峻最有捷才,率先完卷,他把诗稿递给李东阳,说:“老师,请改正。”
立即有几人围上观阅。
顾清念着其中一联:“千年芝草供灵药,五色之泉洗道机。”,止不住击案称绝:“老师,这一联真是绝佳之句!”
众人亦纷纷附和。不料李东阳把最后一句话去,叫着汪峻的字,将诗稿还给他。说道:“抑之,这一句要改。”
“老师,这……”何瑭叫了一声,脸上颇有不平之色。
“尔等休要多言,让抑之再想一想。”李东阳拦住众人说道。
汪峻也以为,这虽然是应时之作,这首七言诗也可称为佳品,顾清念到的最后两句尤是得意之笔。不明白老师为何要改,思索良久,不得要领。便放弃了努力,他对座中最年长的储罐投以求助的一瞥。
储罐微微颔首,问李东阳:“我辈都以为抑之写了首好诗,未知老师何故以为未善?”
李东阳反问汪峻:“抑之,不想再试一试了!”
汪峻深躬一揖,道:“请老师赐教。”
于是,仍在打腹稿者,抄录已成诗者,都聚过来听讲。
“以抑之之才,略变更一二字,做出相同的联句,甚至更佳的联句,都不在话下。”李东阳缓缓说道,“他未作修改,是因为他不明我的用意。这就对了。我要他重写,不是在字词上,而是在立意上。不错,你们说的一联,的确是此诗的精华。立意也当在此联。
老夫以为,此时的立烹当有二。一为养病,二为省亲。因养病而告假,因准假而归省。抑之这两句诗对养病,写的十分精彩。却不曾言及归省,这便是立意上的偏颇。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储罐说:“老师的一番话十分精辟,我等受益不浅。”
“静夫,不如就由你对上一联吧。”李东阳将了他一军。
“不行,不行。”储罐赶紧谦虚道,“抑之的大作,我哪有资格改,不如请老师续上。”
气氛顿时活跃起来,众人七嘴八舌的附和。何瑭将一支笔递给李东阳。
李东阳接过笔,笑着道:“也罢,只有我来献丑了。你们不便取笑。”
于是,在汪峻原来的诗划掉的那一句后面,写下:五色官袍当舞衣。这一联成为:千年芝草供灵药,五色官袍当舞衣。前一句祈愿灵药祛病,后一句称道衣锦省亲。两重之意,浑然一体。受命赋诗的学生,以及后来拜谒的庶吉士们,无不叹服。
“子钟!”
崔铣沉浸在两个场景的回忆之中,以至于没有听到李东阳在招呼他。
“子钟!”李东阳再次叫了一声。
崔铣这才醒悟,忙问:“老师,有何吩咐?”
李东阳指指酒杯,说道:“这杯酒下肚太快,竟然没品尝出它产于何地。”
“那请老师再饮一杯。”
“甚好。”李东阳接过又斟满的酒杯,喝了一口,细细品咂。
“老师可曾尝出了味道?”
李东阳两眼望天,一手捋着颔下稀疏的胡须,一时没有作答。
“这是……”崔铣不欲老师为难。
“嗯,这是最新出的登莱卫王酒,味道醇正。在京城得饮,真是口福。我说的如何?”
“不错,不错。这正是朋友从登莱带回来的卫王酒,我尝了一口,甘醇沁入心肺,竟夜不能寐。在室内独饮,又觉烦闷。于是提坛而出,在铺房讨了个灯笼,踏月而来,席地而坐。三杯一呼啸,五杯一唱吟,何其快哉!”
“子钟的豪情,令人羡慕又嫉妒呀!”李东阳叹道,“刘伶能饮几杯酒,也留名姓在人间,你竟是径直向古人挑逗了。”
“惭愧,惭愧。学生这两句胡话,老师也曾听闻。老师,我想,如果真的有人要名垂千史,恐怕这位卫王才是当仁不让啊!”
“哦!何以见得?”
“老师,你莫非没有听说?这本书在京城和江南已经卖断了货。”
“呵呵,我虽老耄,却不重听,岂能不闻?”
崔铣又斟一杯:“请老师再饮一杯。“
等李东阳接过,崔铣深施一礼,说:“老师,学生心中有些困惑,想向老师请教。”
“无妨,说来听听。”李东阳随口答道。
“老师,科举之前,学生就听说过这位卫王,当时只知道这位殿下的书法举世无双。来到京城后,又听说卫王将登莱治理得富甲于天下,每年主动向朝廷缴纳大量税收。在他的封地里,卫王还提倡四民平等,纳税才是大明公民的奇谈怪论,听说朝廷这摊丁入亩,官绅一体纳粮的新政,其实是出自这位卫王的手笔。
说心里话,这位殿下的做派和行事风格,和大明格格不入,治政手段也花样百出。实不相瞒,学生和很多好友都有种感说,觉得这位殿下仿佛是在扭转乾坤,另起炉灶!老师,您和这位卫王打过交道,以您的眼光看来,这位卫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李东阳没有立刻回答。他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想了想,指着侍立在旁的书僮李荃道:“子钟,你的问题,我也不知如何答复你。我身边的小僮曾经随我去过登莱几次,和卫王也打过很多次交道。不如先让他谈谈感受吧。”
“李管家”,崔铣立马笑嘻嘻的拍拍他的肩膀,叫道。
“小的不是管家,只是书僮。”李荃纠正道。
“此言差矣,别家的书僮不是管家,你家的书僮就是管家。”崔铣述说他的理由,“你想想,你家老爷家里的珍藏,除了书籍和字画,还有别的吗?你替他管书,不就是替老师管家。对不对呀?”
李荃搔搔头,眨眨眼,转头对着李东阳说:“老爷,崔先生说的,好像很有道理诶。”
李东阳忍住笑:“他说的当然是有些道理。”
“李管家。”,崔铣又叫,“你比我运气好,见过几次卫王殿下,你来说说看,殿下是什么样的人?”
“殿下是好人!”李荃毫不犹豫的答道。